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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格拉底的下午茶 | 节制是“智慧”的“拯救者”

胡赳赳 此念 2024-04-30

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。

——乔布斯


编者按:


苏格拉底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哲学家,也是西方哲学的重要源头。他最有名的话是“未经审察的生活不值得一过”,他的思想绝大部分集中在柏拉图的著作中,以谈话录的面目出现。究竟什么才是良好的生活方式?爱与死亡和哲学的关系到底是什么?人应该具有怎样的美德?


「此念」希望还原一个真实的苏格拉底,使高高在上的哲学思想能进入公众的视野,通过对经典的导读,以此能契入公众自己的生活理念。承此想,特邀请研究者胡赳赳对苏格拉底的思想进行解读和梳理,每周更新,「此念」独家连载。欢迎读者参与讨论与互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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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赳赳

作家,文化研究者

近著有《论孤独》《赳赳说千字文》等

策划修复出版了被誉为

中国“百年语文第一书”

《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》

喜马拉雅FM主持汉字文化类节目

《赳赳说字》等

现兼任大董美食集团首席文化官

中国传媒大学跨媒体艺术研究中心特聘导师



 

苏格拉底的下午茶

作者:胡赳赳



事物的命名:《克拉底鲁篇》的本真之境



这天,苏格拉底参与了赫谟根尼和克拉底鲁的讨论。赫谟根尼是苏格拉底的门徒,也是至友,当苏格拉底受审判与被处死时,他都在场,可见其感情真挚。而克拉底鲁则是一位哲学家,他奉行的是赫拉克利特的哲学,相信万物流变不居。


他们的谈话由克拉底鲁的看法引起。克拉底鲁认为,每个事物都有一个正确的名称,一个依其本性而属于该事物的名称;同时,事物的名称并不是人们约定俗成的,而是具有一种名称的、符合其本性的正确性。


赫谟根尼对事物的命名差不多有相同的看法,他并不相信“名称的正确性是由人们的约定俗成和一致同意决定的。”但是,他又说:“我相信你给予一样事物的名称就是它的正确名称。如果你改变它的名称,给它另一个名称,那么这个新名称也和老名称一样正确。”这就像给家里的奴隶换一个名字一样,是很轻易就完成的事。只要命名,便是正确的,也可以轻松改名。因此,他的结论是:“属于某个具体事物的名称没有一个是自然赋予的,而是由确立这些用法的人制定规则,用某个名称来称呼这个事物。”


赫谟根尼对命名的考察是不是以偏概全呢?他是依事物本性去命名的吗?苏格拉底首先举例推翻了他的说法,你不能把“人”叫做“马”,或者公开的时候叫人为“人”,私下里叫人为“马”。此正是命名的第一重原则,为了一种公共的解释和参归类,命名需要“名从类分”。命名是将事物进行区分的方式,通过区分,事物有了分类的可能性,而这正是认识事物、区分事物的开始。


然后,苏格拉底开始探讨一个问题:普罗泰戈拉所谓“人是万物的尺度”是否成立,“事物对我显得怎样,它就是怎样;事物对你显得怎样,它就是怎样。”或者说,“事物有某种它们自己确定的存在或本质?”

苏格拉底是这样推翻普罗泰戈拉的:“如果每个人相信为真的事物对他来说就是真的,那么没有人能比其他人更聪明。”也就是说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真理,每个人的真理完全可以不与其他人的真理相同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尺子,不同的人所量的万物的尺度不尽相同,真理没办法趋于一致而呈现出不同的混乱面貌,那究竟谁是对的呢?这也是中国人所讲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”,当人是万物的尺度时,便会如此。如果说,万物自有其尺度时,自有其“确定的存在或本质”时,那么,也许可能离真理更近。


这也是苏格拉底想探讨的论点之一,他说:“如果并非每一事物始终同时拥有各种属性,亦非每一事物对每个人来说拥有个别的存在或本质,那么很清楚,事物有某些它们自己的确定存在或本质。”他尤其着重说道:“它们并非与我们相连,或随着它们对我们的显现而变化。它们是独立自存的,与它们自己的存在或本质相连,这些存在或本质符合本性地是它们自己的。”


苏格拉底所说的这些,表明以下可能性:即有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存在。人并非万物的尺度,而是万物自有其独立自存的“存在或本质”。于是,苏格拉底进一步推导出:与这些事物相连的、表现出来的行为也是如此;行为按照行为自身的本性发生,而非按照我们所相信的事情发生。在此我们可以看出,依照事物规律行事,而非凭人的好恶与主观愿望行事,方是理性精神的体现。他举例说:“如果我们焚烧某些物品,我们的焚烧一定不能按照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信念去做,而要按照正确的信念去做。”我们可以这样理解,如果人类需要受到某种“规训”的话,这种规训一定是首先来自于自然规律。


苏格拉底为了把事物引向命名的规律,他首先说讲话的规律:“如果某人以他相信的任何一种方式讲话,他会正确地讲话吗?或者倒不如说是这样,如果他按照符合事物本性的方式进行言说,以符合被言说的事物的本性的方式言说它们,使用符合本性的工具言说它们,那么他会有所建树,能够成功地讲话。”


如果言说或讲话是一种行为,那么命名以及使用名称也是一种行为,它们具有某种相类似的规律。于是,苏格拉底总结道:我们不能按照我们的选择来给事物命名;我们必须按照符合本性的方法,使用符合本性的工具来给它们命名。苏格拉底的意思是说:应该按照事物的规律、事物的本性来给事物本身命名。

那么,是由谁给事物命名的呢?苏格拉底认为是“习俗”,也就是习俗制定者在给事物命名。他说:“只有名称制造者才能提供名称,他似乎就是习俗制定者——这种匠人在世人中最难发现。”


与其他的匠人一样,他一定不能凭他自己的选择把工具造成任何形状,而必须造成天然适合的形状。因此,习俗制定者也必须“懂得如何在声音和音节中体现天然适合每一事物的名称”。


那由谁来监督给事物命名的人呢?苏格拉底认为是懂得如何提问和如何答问的人,也就是辩证法家。所以他总结说:“习俗制定者的工作是制造名称。要想很好地提供名称,必须由辩证法家来监管习俗制定者。”


只有那些能够用字母和音节来体现事物形状的人,才是制造名称的工匠。只有这样的工匠,才能让事物拥有符合其本性的名称。所以,只有那些能够看出每样事物符合其本性的名称的人,才能称为命名者。此后,苏格拉底用大量的例证来描述,荷马是如何在诗歌中给事物命名的,他区分了凡人给事物命名和众神给事物命名的不同点。苏格拉底如有神助,将各种命名方式一一解释,这令赫谟根尼目瞪口呆,大为赞服。


苏格拉底总结说:“最能发现名称正确性的是那些本性不变事物的名称,因为要为这样的事物提供名称,需要最大程度的全神贯注,有些甚至是某种超人的力量在起作用。”

在此略举一例,希腊语中,“英雄”这个名称表示英雄是“爱”的结晶,英雄是“半神”的。苏格拉底说:“所有英雄都是神与凡人之间爱情的产物,要么是神与凡间妇女所生,要么是女神与凡间男人所生。”


在方言中,英雄转义为“语言制造者”和“提问者”,英雄们的高贵后裔组成一个聪明人和修辞学家的部落。“英雄”,因为他们同时是智者、能干的“语言制造者”和辩证法家、技艺娴熟的“提问者”——因为“提问”就是“说”。


苏格拉底进入一种布道的状态中说:“作为有理智的人,我们必须承认的、首要的、最好的考察路径是这样的:我们首先承认我们对众神本身一无所知,对它们称呼自己的名字一无所知——尽管很清楚,它们称呼自己的名字是正确的名字;名称正确性的第二条最好的路径是,如我们在祈祷词中所说的那样,我们希望众神对于我们给他们的名字能够高兴,因为我们不知道其他名字。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习俗。”


所以,最早为众神命名的人,一定不是普通人,“而是崇高的思想家和精妙的推论家。”随后,苏格拉底又讲解了许多跟众神名字有关的词源学知识。不久之后,苏格拉底表达了他对“一切皆流,无物常住”的看法,这个看法是赫拉克利特提出来的。苏格拉底认为这位哲学家只看到了现象界和变化界,没看到其背后推动的本质:其本质是本体的,不变的。所以他略微表达了下不满:“当今时代我们大部分哲人在探讨存在的事物的本性时,由于不停地转圈而头晕目眩,而这些事物本身对他们就显得像是朝各个方向旋转和运动。”而古代的哲人也是如此,“他们不把这种情况归咎于他们自身的内部状况,而是归咎于事物本身的性质。他们认为没有任何事物是稳定的或永久的,一切事物都在流动,这个世界永远充满各种运动和生成变化。”苏格拉底隐隐传递出一种信息:万物的周流不息,事实上是自我的错觉。


对于下面这样一些词,显然是苏格拉底极富智慧性的解释,我们不妨列出。


❍ 智慧:智慧是对运动和流变的“理解”。或者说可以把它解释为“乐于运动”。


❍ 判断:下判断就是考察或研究任何有“生成”的事物;因为“研究”和“考察”是一回事。


❍ 理解:理解本身就是对“新事物”的向往。而说事物是新的,指的就是它们始终在生成。这样的事物是灵魂所向往的。


❍ 节制:节制是“智慧”的“拯救者”。


❍ 知识:知识表示高贵的灵魂“追随”事物的运动,既不超前也不落后。


❍ 理智:似乎是一种“总结”,每当一个人说“理解”的时候,就好比是在说“知道”,因为“与某事物一道”,指的是灵魂与事物一道行进。


❍ 正义:它是其它一切事物的主宰和“穿透者”。正义,亦即心灵。心灵是自主的,不与其它任何事物混合,为存在的事物安排秩序,穿越一切事物。


❍ 勇敢:反流变,反对违反正义的流变。


有些词汇,由于为了节奏或声音悦耳,不断地改变字母,最后到了无人能够理解这些名称的地步。这就需要一位聪明的监管者,密切地观察,注意使命名保持平衡和可能性。


苏格拉底接下来兴奋地说:“使每个事物都有一个名称的原因是什么?”接着他回答道:“这个原因不就是思想吗?”“命名事物不就是在做美的工作吗?”智慧的工作不就是美的工作吗,这便是命名这项技艺所具有的美德。

然后,苏格拉底从词源学回到了哲学探讨,他还是那个观点,否认世界是变动不居的,与此相反,事物是恒定不变的。他这样讲述:“名称把事物存在或本质告诉我们,其前提性的假设是一切事物都处在运动、流变、消亡之中。”然而,这个不是事物的“第一原理”。如果考察“知识”的词源学,那么,它表示的意思并非是灵魂在运动中围绕事物转,而是,阻止我们的灵魂朝着事物运动。所以说,“名称的提供者用它们来表示的不是运动或消亡着的事物,而是它们的对立面,亦即静止的事物。”


苏格拉底进一步解释说,美本身不就是永远不变的吗。他还说:“如果事物无法保持同一,它怎么可能是某个事物呢?毕竟,要是它始终保持同一,它显然没有发生变化;但若事物能够保持同一,它始终是同一个事物,决不会离开它自己的型相,那么事物又如何能够一直在变化或运动呢?”苏格拉底考察的这一点,是为了说明不变才是世界的抽象本质。如果变了,就不是那个物;如果是那个物,它肯定就没变;如果那个物的型相始终存在,怎么能说那个物变了呢。


这颇有些像佛学中的“物不迁”之论。在提出“物不迁”的僧肇看来,崩裂着的巨峰处于静止;奔腾着的江河没有湍流,飘荡着的尘埃并非运动,经天的日月未曾巡回。世界事物看起来在那里飞快地旋转,但是实际上却没有变动。因为“动”只是与“静”相对的一种假象,若站在纯哲学的高度上,透过假象看本质,撇开动静的相互关系,就无所谓动与不动了。“是谓昔物自在昔,不从今以至昔;今物自在今,不从昔以至今。” 僧肇因此说:“故谈真有不迁之称,导俗有流动之说。”


苏格拉底在此几乎彻底否定了古哲赫拉克利特关于“一切皆流,无物常住”的学说。他进一下论述说:“如果一切事物都处于流逝之中,无物常住。因为若是知识这样事物本身没有流逝,那么知识就是常住的,就会有这样一种作为知识的事物。另一方面,如果知识的形式真的在流逝,在一瞬间它变成了另外一种不同的形式,而不再是知识,那就不会有知识了。如果它始终在流逝,那就不会有知识。因此按照这种解释,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任何事物,也不会有任何事物被知道。但若始终有知者和被知者,始终有美、善和其它各种存在的事物,那么在我看来,这些事物不像是在流动或变化。”


苏格拉底在此,所提出的“型相”,正是一种抽象的知识,正是关于世界本真的知识、事物永恒不变的知识。这种知识,最接近本体论。这种“型相”论,正是柏拉图与苏格拉底一起道出的,我们很难分清是二人谁的手笔。


这尽管是一篇谈事物的命名的谈话录,文中不仅充满着大量漂浮的词语,在苏格拉底滔滔不绝的词源之流中流动,而且,苏格拉底巧妙地借助谈论命名问题,驳斥了两位智者的学说,关于“人是万物的尺度”和“一切皆流,无物常住”,就此分崩瓦解。而苏格拉底的理论自然成立了:这就是关于永恒的知识,永恒的美德,永恒的“型相”,这才是世界的本质,不变而宁静,亘古的风景。



- END -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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